有一回,六名战士像蜘蛛人一样吊着绳索,用钢钎凿山,突然山上石头松动,半个山头垮掉,六名战士当场就牺牲了。修建南疆铁路吐鲁番到库尔勒这一段,一共牺牲了名铁道兵。
魏聚增的哥哥在墓碑上贴上烈士生前照片。受访者供图
文
实习生张一川新京报记者张维
编辑
苏晓明校对
王心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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时隔38年,6月6日,魏聚增的家人终于来到他的墓前祭扫。魏聚增年3月牺牲,是上世纪70年代修建南疆铁路时牺牲的名铁道兵之一。当年因条件所限,这些烈士的遗骸只能沿铁路线埋葬,亲人不知道其葬在何处,也少有人踏上回家的路。
年4月至今,已经有约50位烈士找到家人,其中近十位已经有家属前来祭奠。
新疆记者汪涛是背后的推动者。
大约十年前,他无意中发现了一些陵园,陵园中坟墓的形制已不可见,只剩小土堆,墓碑也早已风化残蚀,没有完整文字,只能依稀辨识出纪念碑上红漆剥离的五角星。他打听得知,这些陵园里埋葬的是修建南疆铁路时牺牲的铁道兵。而后,他开始了为烈士寻找亲人的旅途。
截至目前,仍约有名沉睡在和静县的烈士,没能联系上家人。汪涛说,他还会继续帮烈士寻找家人,“多找一个都是好的”。
“那个场面,很伤感,也挺高兴”
剥洋葱:你是如何和河北籍烈士魏聚增的家人取得联系的?
汪涛:今年4月16日,我在网上看到新闻,河北石家庄一个叫魏聚生的读者,想寻找家人在新疆的安葬地。其实,这十年来,我一直在帮烈士寻找家人。我和石家庄的媒体取得联系,很快又确认新疆和静县烈士陵园里有魏聚生的弟弟,叫魏聚增。他们知道这个消息后,特别开心。
6月6日,魏聚增的家人从石家庄到新疆,还有他当年的一位战友从北京赶来,我陪他们去了烈士陵园。魏聚增的姐姐快70岁了,头发花白。那个场面,很伤感,也挺高兴。38年后,他们终于找到了家人的安葬地。他们说,这几十年一直在寻找烈士墓,想着在有生之年能够祭奠。
剥洋葱:那是什么样的场面?
汪涛:他们一大早就出发了,想着等了几十年,早看到一分钟都好。到陵园后,魏聚增的战友和哥哥先向所有牺牲的铁道兵敬献花圈,再由陵园工作人员带到魏聚增的墓前。路上,魏聚增的姐姐边走边哭,看到墓碑后,姐姐和嫂子扑倒在墓碑前,喊着魏聚增的小名,抱着墓碑痛哭。看到姐姐的眼泪顺着墓碑往下流,我也跟着流泪了。临走,他们把魏聚增生前的军装、军帽披在墓碑上,贴上一张他的军装照,还在墓前摆上他最爱吃的东西。
魏聚增的姐姐在墓碑前痛哭。受访者供图
剥洋葱:家人为什么会不知道烈士的安葬地?
汪涛:当年烈士牺牲后,部队会把烈士的遗物和烈士证交给当地的武装部或民政部门,再由他们转交给烈属。所以烈属知道亲人牺牲的事,但不一定知道具体安葬地。特别是负责修建铁路的铁道兵,基本都是在哪里牺牲就在哪里埋葬了。
剥洋葱:这是十年来第一次帮烈士找到家人?
汪涛:是的。之前我主要是通过做报道的方式,断断续续寻找。一些铁道兵老战士看到新闻和我联系,我找到了很多烈士的战友,但没有烈士亲人。帮魏聚增家人寻找的过程给了我启发,从4月开始,我联动全国媒体的力量寻找烈士家属。我梳理了和静县烈士陵园一份人的烈士名单,都是暂未和家属取得联系的,涉及17个省市,四川最多,陕西、甘肃、辽宁都有。我联系当地媒体,让帮忙一起寻找。媒体有寻人的便利,也应该有责任和温度,为亲属和烈士搭起一座桥,我认为这是一件很好的事。
剥洋葱:通过媒体都能联系上吗?
汪涛:大部分可以。也有不顺利的,有些媒体不感兴趣,不愿意帮忙。有些烈士亲人已经过世,这很遗憾。还有些烈士信息和亲属提供的有出入,就得反复确认。比如四川有一位烈士,名字是“峰”,墓碑上是“风”,出生年份有十年的差异。但是对比墓碑和档案里的资料,家庭住址、牺牲日期这些信息都能对上。反复比对后,确认了是同一个人。
剥洋葱:从4月份大范围联系媒体到现在,帮多少烈士找到亲属了?
汪涛:50个左右。还有一些正在联系中。目前有不到十家已经来新疆祭拜。有些因为家里有事走不开,说等国庆或者清明假期再来。
剥洋葱:整个过程中有印象比较深的故事吗?
汪涛:有位江西的女士,出生三个月父亲就牺牲了,她没见过父亲,也不知道父亲埋在哪里。母亲年去世时跟她说,一定要想办法找到你的父亲。今年她44岁了,终于找到了父亲。她说过一阵就来新疆祭奠。
还有一位河北的女士,结婚后和丈夫一起到新疆支边,把10岁的弟弟带在身边。弟弟18岁参军,第二年去世了。今年五一,他们全家来新疆祭扫时,这位快80岁的老人说,她这一辈子特别遗憾的事,就是把弟弟从河北带到了新疆。本想给他一个美好的未来,没想到弟弟年纪轻轻就去世了。
“我们不应该忘记他们”
剥洋葱:你做这件事的契机是什么?
汪涛:最早要追溯到十年前。几位驴友在库尔勒市郊区,发现了6个土堆。土堆前面有一个两三米高的碑,上面有五角星。驴友觉得这些墓主身份特殊,跟我们反映了这件事。我去看了发现,那个小院比较破败,院墙很矮,随便一跳就可以进去。土堆前的墓碑已经风化了,但还能看到一些凹凸不平的刻字的痕迹。我打听后得知,他们是当年的铁道兵。当地人说,以前墓碑上还有名字,现在已经风化看不到了。我想,这几个烈士孤零零在山坳里,他们家人一定想找到他们,我能不能提供点帮助?
剥洋葱:看到这些土堆时,你是什么感觉?
汪涛:他们是为了祖国建设而牺牲,我们不应该忘记他们。后来有老兵跟我讲了他们修南疆铁路的经历。他们说,和静县巴伦台山谷那段地势险峻,基本上每公里都要牺牲一名铁道兵,这条铁路是用生命铺成的。他们记得,有一回,六名战士像蜘蛛人一样吊着绳索,用钢钎凿山,突然山上石头松动,半个山头垮掉,六名战士当场就牺牲了。修建南疆铁路吐鲁番到库尔勒这一段,一共牺牲了名铁道兵。
铁道兵老战士在当年自己修建的铁道上合影。受访者供图
剥洋葱:后来你找到这6名烈士的家人了吗?
汪涛:没有。我先联系了全国各地的铁道兵单位,他们发函回复说改制后,铁道兵变成了铁道工人,资料都移交给地方了。我又联系了相关的武装部、民政部门,但是时间久远,资料很难找了。我也加了很多铁道兵的战友群,找到了更多铁道部队,但始终没找到那6名烈士的相关信息,他们最终成了“无名烈士”。
但通过这件事,我了解到,距离库尔勒市大约90公里的和静县也有很多零散的烈士墓。这些铁道兵当年在哪里牺牲,就埋在哪里。以前坐火车进新疆,到了巴伦台山谷,铁道不远处的山坡上、路边,都可以看见零散的小陵园,烈士墓规规整整摆在一起,前面有一个大的纪念碑。这已经成铁道边的一道风景了。后来我就想,烈士们在戈壁、荒漠沉睡了几十年,等着亲属来祭奠,我为什么不帮他们做点事呢?
剥洋葱:和那6座烈士墓相比,和静县这些烈士墓保护得稍微好点吧?
汪涛:对。那6座烈士墓是在一个地势高、风大的地方,和静县的在山谷里,保存相对比较好。而且绝大部分都可以通过墓碑和档案找到烈士信息。不过也有27名烈士由于籍贯不详或牺牲时间不详,很难找到亲属。
剥洋葱:现在这名烈士都归葬在烈士陵园了吧?
汪涛:后来我了解到,那6座无名烈士墓,迁到了库尔勒市的烈士陵园,和静县那两百多座零散的烈士墓,也在年迁到了一个大的烈士陵园里。还有很小部分没有迁进烈士陵园,但也有民政部门负责管理。这些可能是因为部队的要求,有些部队觉得战士牺牲在哪埋在哪,是很有意义的。
“多找一个都是好的”
剥洋葱:在你这次大规模寻找之前,有亲属自己来寻找烈士墓地的吗?
汪涛:之前和静县民政部门也在网站上发布过信息,让烈属知道烈士已经归葬在烈士陵园了,亲友可以前来祭奠。但消息发布这么多年,只找到了十多名烈士的亲属。毕竟有些烈属在农村,当年上网不方便,看不到消息;另外,网上消息更新太快,不及时